1，

章御只有在夜里腿抽筋的时候才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个女人。

腿抽筋真的很难受。痛。黑暗中伸手去摸，小腿肚子上的某一块肌肉痉挛成一小块疙瘩，揉开的过程痛不欲生。他想起没离婚时腿也抽筋过一次，半夜叫醒老婆，他发出夸张的呻吟声，老婆赶紧帮他揉，几下就把疙瘩揉开了，老婆又沉沉睡去。

今年他48岁了，岁月过得那么急，他需要一个女人睡在他身边。

哪怕是在他睡前，在他的床头柜上准备好一杯冷开水。

2，

章御决定去找一个可以共同生活的女人。

他受够了只有炮友的生活。环肥燕瘦他都经历过，又能如何？她们怀着各自的欲望，要钱的，要爱的，要升职加薪的，要把她放在他生命中第一位的。他觉得女人天生有婊性，有的少要的多。回头想想离异的前妻似乎什么都不要，只想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。可惜那时太年轻，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聊。他去追求有聊的生活了，结果更无聊，不但无聊，还凉心。

中年男人哪有什么爱，中年男人心里只有成功学。等到了一定年龄，成功学也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夜里腿抽筋时，有没有一个女人在迷迷糊糊中本能地帮他揉腿。

章御半开玩笑地叫会计帮他介绍。会计说，章总你还缺女人吗？章御说，女人倒是不缺，缺老婆。

会计还真的帮他介绍了一个。是个中医学院的女博士，长得不大好看。

章御和她见了一面，肉体上没反应，却觉得精神层面还有得一聊。

于是有事没事就约出来聊一聊。聊着聊着，聊出了零星的感情。

3，

女博士很瘦，放倒在床上的时候，他把手覆盖在她胸部中间，感受到的不是乳沟，是肋骨。

“你怎么这么瘦。”他有点心疼。

“怎么吃也吃不胖。”女博士说。

“我的肉要是长在你身上就好了，”他说：“我肚子大得，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jj了。”

女博士大笑起来，有浅显的鱼尾纹，粉底涂的颜色也不对，好像一张脸上浮动着另一张脸。

章御闭着眼睛吻下去。他没有先吻嘴。年近50的男人没有先吻嘴的习惯。他先吻她的颈脖和头发，熟悉了她的气息再去触碰嘴唇。还好她没有口臭，没有金属味，没有食物腐烂的馊气，这是一张正常的嘴巴。他潦草地吻了一吻，不敢吻太长时间，前戏太长他会软掉。他不想第一次就这么没有尊严。他进入她的时候有点像一只爬在她身上的青蛙，脚趾抵着她的脚心。女博士的身体很干瘪，他就着这样凑着干瘪完成了任务。还好女博士比较容易到G点，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。

男人到了这个年龄也会不自信，只是不愿意说也不能问罢了。

4，

章御邀请女博士到家里住。女博士有一个儿子在念大一，已经不用操心了这很好。女博士便与他同居。章御总想着太好了以后腿抽筋了有人揉了。奇怪的是女博士住进来以后，每天煲各种药汤给他喝，章御的腿再也没有抽过筋。

但是家里有一个女人总是好的。窗明几净。女博士的眼光也不错，给他买过几件衣服，都很合体。他也不用再洗袜子和内裤，这两样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。为了表示报答，他隔三差五给女博士几万块钱，说是生活费，其实绰绰有余。

一天晚上女博士愁容满面，章御问怎么了，女博士说儿子在学校里和人打架，打输了，居然在宿舍里割腕自杀，当然没死成。但是女博士对大学里还有霸凌事件愤愤不平。

“是谁欺负他，我去问问。”章御觉得显示自己威能和改变彼此命运的时刻到了。

女博士的儿子念的是本市的一所大学，章御很轻松地打听到，两个男孩子打架是因为一个女孩。这在大学里是常见的事。关键是他一打听对方那个男孩，顿时没了气势。那是他一个客户的儿子。

他没法替女朋友复仇。报仇会被人笑话的。再说小孩子事情大人也不应该参与。

章御考察回来跟女博士说算了。

“为什么算了？”

“你儿子谈恋爱……”

“上大学了为什么不能谈恋爱？”

“他抢不过人家……”

“是人家抢他的女朋友，抢走了还侮辱他一顿。”

“你应该好好劝劝你儿子，或者我去劝。”

“不能就这么算了。”女博士说得斩钉截铁，好像知道那孩子的父亲跟章御有关系似的，故意为难他。

“就算错也是错在那个女孩身上。”章御说。

他的意思是你儿子抢女人抢不过别人还自杀，也太窝囊了。

但是女博士没有听出来，她说：“我儿痴情有错吗，如果我们这受害者不去教训那个富二代，谁还能教他做人做事？”

5，

章御不知道，女博士自己找到学校去了。找到了女孩，也找到了她现在的男朋友，并且和那男孩子的父母对峙。这下可好，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。

“她是你的客户？”女博士回来问。

章御不得不承认。

“所以你跟我说算了？”

章御无话可说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女博士说。

“你知道什么了？”

女博士不再作答。

只是此后她有了明显的变化，她不再为这个家添砖加瓦，章御给她钱，她就买包买衣服去了。章御心想，还没结婚呢，就芥蒂丛生，这可怎么办。

到底是客户重要还是女博士重要？似乎都重要。这个客户能给他带来每年将近30万的净收入。

6，

章御和女博士貌合神离了一段时间，他反复思考，他馋她的身子吗，不馋。馋她对他好吗？也没多好。当然女博士自身条件也不差，并不是没有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。

彼此就这样僵持着。骑驴找马。半年后，女博士离开了。

她的离开十分有章程，先说她妈病了她要回老家，然后一点点把东西搬走。有一天章御出差回来，才发现东西搬空了。章御打电话给她，她在美国学习，说要三个月。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才跟他说，好像他是外人似的。女人啊，自己有几套房子又有好工作又有车，的确不好控制，章御暗暗叹了口气。

章御一个人过了两个多月，真不如两个人过得好。两个人过日子，至少有话说，冰箱不是空的，看个电视还能吵起来，热热闹闹的。一个人就是佛系，回到家里自己开灯，自己放水洗澡，牙膏没有了，自己去超市买。

快到三个月时，章御夜里腿又抽筋了。他不顾时差给女博士打电话，脸也不要了，在电话里嚎叫。女博士说他缺钙，多喝点骨头汤，空调温度不要开那么低。

章御说：“你回来！你回来！”

女博士说：“回去干嘛，我不值一年三十万对吧。”

章御说，我腿疼成这样，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。

女博士沉默了。

7，

女博士回国后，没有再找章御。

章御给她打了两次电话她声音冷冷淡淡的，章御也有些心烦。还不如那些要钱的女孩子，皮肉嫩得出水，出去开几次房，无非要个新手机而已。

在一次无法忍受的肌肉抽筋之后，章御去了医院，医生给他开了肌肉松弛剂。片剂，每晚服一颗就行，睡得还香。

章御心想，妈的，找个女人还不如去医院开一副药。

于是他也不再联系女博士。

一年后章御忘记了自己泡过多少小女孩，他听说女博士跟一个同事好上了。他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。

8，

章御53岁的时候，身体开始出现各种问题。他需要定期去医院检查身体了。他这才发现暮年的岁月不是奔涌向前的激流，而是一个无底的地下水池，健康从这里慢慢流走，记忆渐渐枯竭。

但是他总记得自己跟一个学中医的女博士好过，似乎在那一段时间里，他从心理到生理都最平静。

章御堆在饮水机边的药越来越多。吃饭只吃八分饱，还有两分留给药。

一天夜里他的腿又开始抽筋，疼得史无前例。竟然吃药也不行了，他的身体在无声地抵抗药物。他忍着疼痛坐起来自己揉腿，揉着揉着想起女博士来。

他当初应该放弃那30万的。他想，两个人都不缺钱，何苦走成这样。

如果女博士能帮他调理好，他愿意花300万去换。

年轻时也自私，年老也自私，只是年老后的自私，发现了年轻自私的局限性。

他花了十几分钟才把腿上的疙瘩揉开。第二天上午，他实在没忍住，给女博士打了个电话。

女博士有点诧异，说自己早就结婚了，连儿子都快结婚了。

“那我是不是……打扰了你的生活？”

“这叫什么打扰呢，一个电话就打扰了？”女博士笑了。

章御顿时为自己的骄傲感到惭愧。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分手四字经：“祝你幸福。”

暑假读研的女儿回来看章御，见他身体愈发不好，女儿也烦躁，说他应该找个女人照顾。

章御望着天说：“曾经有一个学中医的女博士……我们俩是天造地设……”

“然后呢？”女儿急急地问。

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”章御苦笑道：“人啊，5年一个阶段，每过5年都觉得5年前的自己特别傻。”

“后悔也来不及了。”他补充道。